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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守死亡咖啡館 X 張政遠談「日本學運之死?」筆錄

文:義守店長Angel Woo

自由之夏過後,迎來多事之秋,在九月份的死亡咖啡館我們很高興來了現任香港中文大學日本研究學系講師張政遠老師和我們談談「日本學運之死?」。究竟在日本這個小島裏,我們可以找到學習的地方嗎?以下是對張老師演講的小記錄,筆者精簡了某些内容,詳情大家可以參考Facebook live。

回顧日本學運史,他們是不斷地失敗的,甚至可以稱作連戰連敗。所以今天題目「日本學運之死?」如果把問號也刪掉的話,確實相當負能量。既然這麽失敗,還有什麼好講呢?老師認為雖然失敗了,還是有東西值得講的。


張政遠老師為我們分享日本學運。

關於香港的兩封電郵……

K先生,可否阻你十八秒鐘看看信……

在今年的夏天,張老師跟一位日本的資深老師有電郵的往來。因爲私隱問題,暫稱這位老師為K先生。K先生研究的是「物語」的哲學,物語一般譯作故事,我們往往希望從「物語」中帶出一點反思。虛構的故事帶給我們許多的想像空間去思考問題,就好像我們從小聽到大的故事——《龜兔賽跑》。例如有很多口傳記憶或歷史是官方不想大家知道的,就可以以物語的形式流傳下去。張老師發電郵問K先生對香港情況的看法,那時是八月,張老師大概地講述香港的情況,包括兩次的百萬人大遊行、612包圍立法會、71等等。講解完以後,老師問了K先生一個問題:既然K先生對「物語」有這麽多研究,關於日本學運,有沒有一些物語可以分享呢?有沒有官方沒有透露的物語?又或者被遺忘的記憶可講一下呢?


被遺忘的物語


K先生立刻就回了一個非常長的電郵,這是關於學運的物語。


一般人講的日本學生運動,所指的是1959或60年代的日本反安保學運。二次大戰後,日本在憲法加入和平元素,放棄海陸空三軍和開戰權,這種憲法規定在國際上相當罕見。但憲法推出之時正直冷戰,有日本人擔心如日本捲入戰爭,也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國民。於是,有政客就利用這種的憂慮,提出與美國成立戰爭協定,讓日本躲在美國的「安全保護罩」之下。但此舉卻遭到學生們的反對。爲什麽要反對呢?有大國保護不是很好嗎?當時,學生與知識分子認為與美國簽訂協議,意味著日本將會喪失在安全保障的主導權和外交優勢,對日本將來的主體性大打折扣。美國作爲特大的軍事強國,借助他們的力量不但不能解決根本問題,反而可能會令日本間接捲入美國參與的戰爭。而且這個協定也違反了憲法的第九條——和平憲法的精神。反對者的憂慮,很遺憾地應驗了。日本當時或多或少也曾以「安保」之名參與了美國在中東地區的一些戰事,而這些其實全都是違憲的。


這場由日本的左翼分子主導的反安保的運動最後以失敗告終,而後來的各種學生運動也隨之萎縮,從國會的大型抗爭轉爲只是在校園的抗爭。運動過程中曾有武力化的傾向,學生以不同的理據去合理化自己的行爲,但結果失去了更多人的支持,發展下去不但沒有成功爭取訴求,學生之間也出現了許多分裂,所以學運基本上是完全失敗。


這也解釋到為什麼K老師認為日本學運實在沒有什麽好説。即便想在日本的失敗經驗中取得一些參照,也似乎也沒有什麽值得參考的地方。


但想來想去,K老師想到了一個值得説的故事,一個被許多人遺忘的故事。


在1958年,工人以及學生曾發動一次運動,並取得成功,也是日本學運的一大里程碑。如果要學的話,可能可以從這個運動獲得參考。戰後,警察的權力非常大,於是政府制約警權,卻令一些政客認爲治安變差,於是希望重新加大警權,推行《警職法》,令市民和學生相當抗拒,全民反對下,成功推翻《警職法》,是為「反對警職法」運動。

當時,有些美術大學的學生爲了希望爭取更多人支持運動,免費幫人畫肖像畫,在畫畫的過程中與市民講述運動的重要性。令張老師覺得非常感動,美術學生也能走到非常前,用自己的專業支持運動。與此同時,因爲有許多的罷工罷市的進行,所以令國會也遭到癱瘓,運動的成功不是單靠學生,也是因爲集結了各方力量,成功推翻警職法。可是許多人都忘記了……


K先生說,除此之外,日本也沒有什麽例子好值得參考了。

講完以後好像也挺灰的,日本學運似乎沒有什麽值得參考的價值。但柄谷的電郵給我們一些思考空間。


柄谷先生,明知我們隔著個天空,仍然將希望寫進信封……


另一封,是張老師與日本著名哲學家柄谷行人的電郵。


關於學運的思考


柄谷行人是日本著名的哲學家,在學生年代是學生運動的領袖。作爲以前的學運領袖,他對學運有不同的記憶。在2014年太陽花學運後,他在台灣的國立交通大學做了一個關於日本學運歷史的演講。在講述電郵之前,張老師先分享了這個演講某部分的內容,很值得大家想一想的。


關於學運,學生應該以社會精英的角度去參與,還是放棄自己作爲精英或知識分子的身份呢?假如定義為學生運動的話,是不是要把學生當成是主體呢?還是不要把學生的身份放到這麽前?盡量把運動擴大到社區呢?其實是絕對有擴大運動的必要性的。


可是,在日本的例子中,通過安保法以後,學生的凝聚力越來越差,令社會運動的訴求收窄。學運的關心範圍收窄,其實是運動發展到某階段很容易出現的問題。由爭取社會各類的社會議題,到後來是反對私立學校加學費。更被許多人恥笑,因爲能讀私立學校的學生經濟環境已經不錯了,還要反對加學費,眼界越縮越窄。眼界的收窄,相信也是日本學運的死因之一。


柄谷先生說因此學運開始沉寂,但改變的契機出現在2011年。2011年的福島核災,導致大型的反核運動,學生工人都起來反對,持續了大型的示威甚至包圍了國會議事堂前的位置。(注:因爲以前曾經有示威者進入了國會議事堂,加強保安以後,所以現在只能待在議事堂外圍)張老師本以爲運動會成功,壓抑了五十年的憤怒,應該會爆發很大的力量吧?可最終還是失敗了。不同的核電廠最後重開了。核電是一個龐大的利益輸送網路,牽涉許多大財團、政府的利益。日本最近一場關於東京電力官僚的審判,內容關於他們是否疏忽職務,結果所有高層沒有罪。那誰去承擔責任呢?承擔後果呢?結果也是市民。


2015年到2016年也出現了另一次運動,關於新的安保協定,之前的安保協定其實有很多的爭議點,例如:日本不能擁有海陸空三軍,但是擁有自衛隊,是否屬於違憲?如果日本應美國要求派遣補給艦,是不是已經參與了戰爭呢?後來更有北韓發射導彈引來恐慌,政客因此就利用恐慌,提出新的安保協定——讓日本可以參與戰事,稱爲集團自衛權。何謂集團自衛權?其實就是戰爭。舉個例子,假如北韓發射導彈擊中日本,日本是沒有辦法反擊的,但如果導彈誤射美國的軍事基地的話,美國就會有一種自衛式的還擊。但基於現在越來越緊張的國際局勢,美國就希望日本一起集體地自衛式還擊。


針對新安保協定,當時的日本學生組織了一個反戰運動,發動運動的學生組織名稱是SIELDs。這個名稱很有趣,LD代表的是liberty和democracy,也是日本自民黨(注:自民黨是日本執政黨)的名稱後兩字,自民黨沒有為人民爭取到自由和民主,反而由學生去爭取了。各地學生爭取反對通過這個法案,很可惜,最後還是強行通過了。


2016年,張老師有機會與這個組織的成員交流,發現他們的無力感很重,這群學生在完成學運以後大概是大學三、四年級,他們希望畢業後可以組織政黨,但是日本法律規定組織政黨起碼要三十歲,變相出現很大的真空期,令運動的力量沒有辦法得到良好的轉移。而且學校裏面的活躍分子大都畢業了,沒有新血繼承,很快這個組織就消失了。


講到這裏,日本學運之死其實不需要打個問號,已經可以畫上句號,又或者是省略號。


令人嚇了一跳的電郵


來説説那封電郵。


我沒有什麽很積極的東西可以跟你說,不過現在不只是香港,而是世界各地出現著不同的問題,所以事態相當惡劣的時候,今後可能會迎來更加差的事情。可是,惡化到這麽嚴重的時候,可能才會有新的希望。

張老師一直跟柄谷先生有電郵來往,看一下他對香港的問題有什麽看法,柄谷先生有跟進香港的情況,但是他的回復卻令老師印象非常深刻:「我沒有什麽很積極的東西可以跟你說,不過現在不只是香港,而是世界各地出現著不同的問題,所以事態相當惡劣的時候,今後可能會迎來更加差的事情。可是,惡化到這麽嚴重的時候,可能才會有新的希望。例如,中國出現過辛亥革命,可能這個革命會再出現一次,詳細可以看一下我的書《歷史與反復》。」老師說,收到這封電郵時,嚇了一嚇,然後立刻把他的書借來讀。


書中主要想說的是歷史重複論,裏面也提到了日本。柄谷講到了日本的明治時代和昭和時代——1877-1912(明治十年——明治四十年)日本經歷完內戰,明治天皇駕崩後,出現乃木大將殉死事件,引起轟動。1936-1970(昭和十一年——昭和四十五年)發生二二六事件,日本內亂,三島由紀夫切腹自殺以表自己沒辦法彰顯自己政治主張的不滿。明治中期有日清戰爭(或稱甲午戰爭)、日俄戰爭,而昭和中期有侵華、太平洋戰爭。可見,歷史發展的模式是相當類似。


歷史如果會重複的話,辛亥革命會重複在什麽時候呢?追溯歷史,辛亥革命大概發生在1894-1911年,發生了許多事情,其中柄谷谷想説,孫中山去了夏威夷創立興中會,又對美國人宣傳自己的理念。後來,興中會在香港建立總會,會址是中環士丹頓街十三號,以香港為中心,作爲革命基地。1895年,起義數次但是失敗,孫中山流亡日本,經歷了流亡時期。到了1900年出現了義和團之亂,什麽是義和團呢?用今天的語言來講,就是勇武,當時的人希望推翻君主,提出「反清復明」的口號。但這不屬於真正的革命,因爲如果真的要革命的話,不是推翻君主,而是推翻整個政治制度。


根據柄谷的説法,歷史如果真的要重複的話,我們會有什麽可能的情景出現呢?在社運低潮的時候,柄谷的想法令我們可能會重現一點的希望。


問答環節


由於問題衆多,以下只抽取重點簡述。


問:日本是美國的puppet state,香港是不是either要靠攏中國或者靠攏美國呢?有沒有更好的例子?一定要靠攏他人嗎?


答:我覺得如果要參考的話,可能琉球會是一個好例子,在歷史上,它曾經擁抱過大國明清,建立朝貢關係。當你以爲朝貢關係很差的時候,其實它並沒有很差,因爲有更差的例子,就是日本人入侵琉球。朝貢關係下,起碼可以得到大國的保障。


琉球曾經被中國和日本雙重殖民,我最近看過一些研究,在雙重殖民的情況之下,琉球人如何自處呢?他們自處的想法很有趣,既然我被你日本人欺負殖民,我便要學日本文化最好的東西,讓日本人知道你欺負的人不是土人,而是平起平坐同樣讀四書五經的人民。殖民者因此未必忍心這麽恐狠地對付他們。這不算是自我安慰,而是在殖民情景中的生存策略,不過,琉球人在這方面很現實,當地有一個說法:誰給飯我吃就是主人。我以前以爲這些只是算是少數的想法,但後來和琉球的朋友聊天以後,發現他們都說「獨立沒用,自決沒用,因爲我們很現實,我們要靠美國支援,要跟日本揾食。」原來琉獨派是很少數。


我覺得琉球這類的小國如何在絕大的力量欺淩下都可以生存——究竟用一種很藍絲式的生存方法,還是用一種希望有改變的生存方法?他們的歷史和故事,希望香港人可以再瞭解多一點。


不過我們需要更多的時間和經歷,我們會演化出自己的模式。

問:你覺得勇武派的升級會不會走向赤軍的命運?


答:日本赤軍發展到後期已經屬於少數了,因爲他們已經被國家定位為要清除的恐怖組織。但針對勇武的問題,我覺得例子不是日本,而是南韓。


早幾個月我去日本的時候,途中在首爾轉機,特意地去了找一位延世大學的教授,去和他談一下勇武的問題。韓國的勇武給人印象是很有組織、實力的力量。我去請教了金杭老師,他給了一個很有趣的答案。當時真是為勢所迫出來的,大家首先面對的是警民衝突,後來再面對軍民衝突。部分學生更會武裝保護自己,例如在朝鮮大學有同學是公然練兵。但後來,到最後這類型的練兵令學生覺得疲憊不堪,甚至覺得沒有意義。短期的效果是不錯的,但做了一段時間以後,例如是十年以上的時間,就開始失去了它的意義。


韓國的勇武後來轉型為和理非。人們受到傷害後當然會想表達自己的憤怒,但是長久下去,不但身體會覺得累,心靈上也會更累。所以,經歷一輪以後,就開始有了這種轉型。其實也是因爲經濟發展令這種勇武自然地弱化。現在的韓國,基本上不會再以勇武形式抗爭,例如推翻朴槿惠的抗爭形式很有趣,人民是每個星期六集合三個小時,完事以後就散場,大家喝酒去。抗爭一定要持續,長久地戰鬥一個星期已經累死了,如果是每星期一次的話,大家是會更加有心機繼續下去,我們鬥長命,持續地做一年以上已經可以令政府很大壓力了,亦能令社會出現改變。韓國這個模式我認爲對勇武來講,是有很大的啓示。當我以爲韓國很支持勇武時,原來他們對勇武的想法已經轉型了,不過我們需要更多的時間和經歷,我們會演化出自己的模式。


問:你剛才提到集結更多力量,我想問一下關於罷工罷課的事情,85三罷其實很成功,但是到了9月份三罷的時候明顯見到沒有什麽人參加,你怎麽看呢?


答:我覺得學生們可以在罷課方面再下一點功夫,剛才提到能否加入工人一起罷工呢?老師和學生一起集結的罷課?有沒有訴求把大家一起連接一起?總有一些議題令大家可以連上的,可以在這方面再想想。


後記

地球在燃燒,人民在怒吼,各地烽煙四起,全球人類的故事似乎也是一樣沉重,我們可以如何走出自己的路呢?在這幾個月來,我不斷地聽到同一個問題,也是最困擾我的問題——「到底可以如何走下去?」不過漸漸發現,解題者大概不存在,唯有繼續走,慢慢走,一起走下去⋯⋯


在此再次感謝張老師為我們帶來日本的故事,也感謝我們的店長Jenna、Minnie和Kate,


謝謝Jenna、張老師、Minnie和Kate。

我們總算一起走多了幾步。共勉之。


讓我們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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